“辽西往事”之一 土房-九游会国际
来源:优美散文作者:任丽秋时间:2020-01-03 13:31:25手机版
我的老家在辽西,我童年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,就散落在辽西的一个小山村里………
历史上,辽西犹如中国的大西北,成了“荒凉”的代名词。听老辈人说,这里有“三多三少”,山多、石多、光棍多,树少、水少、姑娘少。由于女孩子出嫁早、生娃早,产后下地干活早,身体也就衰老的早,年轻的大姑娘当然就显得少了。辽西还雨水较少,经常闹旱灾,特别是春旱,有时候种下去的种子都出不了苗。
山,大都矮矮秃秃的丘陵;水,只有浅浅清清的河套;石,多是大大小小的糟石砬子,就连耕地里也有很多碎石头,这就是辽西的自然环境。
老家的土地适宜耕作的并不多,而且土地大都贫瘠、零散,但那年头人们的生活却又一刻也离不开“土”, 踩着泥土、顶着尘土、住着土房、睡着土炕、吃着土里生的、穿着土里长的,就连小孩生下来也要包在沙土里。那年头,似乎大人孩子们总是在跟“土坷垃”打交道。
因为穷,没有那么多的尿布换洗,女人们就把细沙土筛净、炒热铺在小孩的屁屁底下,拉尿后把沙土一“抖搂”再换。记得当时只有十来岁的大哥,由于贪玩没有筛净沙土,一根枣刺害得襁褓中的小妹妹哭闹不止,被母亲发现后挨了一顿“揍”。
辽西靠近蒙古高原的科尔沁沙地,夏天雨水集中、冬春风沙很大,但那年头农村的房子却都是用土筑成的,叫“土房”。
房顶既不是平的也不是尖的,而是略成弧形,前后稍低、中央稍高,左右两侧的山墙高出屋顶,高出部分也被砌成弧形,房檐再压上瓦片,门窗不大,都是木头的。这种房子排水效果比平顶房好,又比尖顶的“人字房”抗风沙能力强,还能在上面晾晒粮食。后来我才知道,这叫“囤顶民居”,体现了辽西先民的智慧。
砌筑这种土房的墙壁有三种,虽然用的都是土,但又很是不同。
“泥垛墙”最结实,但做起来最慢。
在“和泥”时要加入一些铡短的“谷草”,就是谷子的秸杆,这种草很有韧性。用一种叫“垛叉”的农具,将和好的“草泥”叉起来一坨一坨地“垛墙”,很像燕子用小泥团筑“巢”。这种墙很容易“垛”歪了,但“老把势”仅凭眼光也能垛得又直又平。这种墙每垛起一些,还要侧着用垛叉,顺墙面将露出的谷草从上向下打平齐。墙垛起来后,黄黄密密的谷草在墙面上全都顺顺地向下“长”着,就像给墙壁披上了“蓑衣”,可以大大减少雨水对土墙的侵蚀。
“土坯墙”比较结实,做起来也比较快。
砌墙之前要先用泥来“脱坯”, 泥里也要加谷草,脱坯用的“坯模子”是木条做的一个长方形木框。把和好的草泥放进坯模子里,用拳头反复压实、抹平,再慢慢把坯模子拿起来,一块“土坯”就“脱”好了。许许多多这样的土坯,晒干以后就可以用来砌筑土坯墙了。土坯就像现在用的砖,只是没有经过烧制,用来盖土房还是很好的。
“夯筑墙”做起来最快,但不太结实。
照着“墙”的宽度,先用长长的大木板固定出“槽”,就往木槽里加泥土,再加谷草,一层泥土一层草,然后用大木锤反复夯砸结实。一段墙夯筑好后,就把木板向上移动重新固定,继续加土加草,继续夯实,墙就很快出来了,这种墙也叫“干打垒”。
我家的“老房子”就是父亲用“土坯墙”盖起来的,但院墙是“泥垛”的,听说还得到了村里一些乡亲的帮助。
老房子所在的小院儿其实是在一条长长的土沟里,沟底一条窄窄的“马车道”向南通二队、向北通一队,院子就是在道旁向东边生生开出的一块平地。
院子南边是邻居张大娘家,北边、东边都是高高的“土捱子”,现在想来有三四米吧。我常常领着弟弟妹妹欢快的爬上爬下,我还多次站在东边“捱子”上闭眼往下跳,害的很长时间做梦都是从高山上突然摔下而吓醒。西南角是猪圈和“茅楼”,西边是院门,门外就是那条马车道。
三间正房和两旁的小耳房紧靠北捱子,都是土墙土顶土屋地,但房梁、檩子、椽子都是木头的,檩子上好象还贴着画在红纸上的大鱼。门窗也都是木头的,窗户棂子上糊着纸,只有中间镶一块巴掌大的玻璃。记得有一年,父亲做了一扇镶着三块大玻璃的窗户,屋子里一下亮堂起来,高兴得母亲唱起了样板戏“………改天换地”。
房前是一大片菜园子,园子边上还有几棵桃、杏、梨树。每到春天,母亲总是在园子里种上一池一池的小白菜、小生菜、小菠菜、小葱什么的,一冬天见不到“青菜”的孩子们,总是傻傻地盯着刚刚拱出土的点点嫩芽,盼着、盼着。
土房的当中一间是“外屋地”,其实就是厨房。进门左右各有一个锅台,对面北墙根放着几口大缸。冬天寒冷的早晨,父亲从很远的井台挑水回来,往大缸里倒水的哗哗声,常常就是叫醒我的“闹铃”。东西屋里各有一铺“火炕”连着外屋的锅台,我和父母、弟妹住在东屋,大哥住西屋,炕稍还放着粮食、杂物。
火炕也是用土坯搭起来的,炕上铺着用秫秸编织的“炕席”,只有晚上睡觉前,母亲才把破旧的被褥铺到炕席上,于是小孩子们就一哄地钻了进去。一般的,过年以前都要换上一“领”新炕席,因为火炕很容易使炕席变脆损坏,断裂的秫秸“篾子”也很容易扎伤小孩。我右脚的大拇指甲是分成两半的,听母亲说就是小时候在炕席上爬着“撒欢”扎裂的,那一年实在买不起新炕席了。
那年头,虽然辽西的冬天很冷很冷的,但老家的火炕好像总是热热乎乎的。早晨醒来,被窝里那种暖暖的、恋恋的感觉,总让我难以割舍!后来才知道,为什么老家的人们那么劳累、辛苦,却很少有腰腿疼的,原来硬硬热热的火炕,就是治疗腰腿病的最好“药方”。
土房虽然住起来冬暖夏凉,但特别怕雨水,所以房顶每两年就要重新“抹”一次泥、外墙每三年也要重新抹一次泥。抹墙的泥就是一般泥土加上谷草,但抹房顶的泥却大有玄机,因为正好火炕也要每两年重新“搭”一次,否则炕就会“返烟”。
无论“搭炕”还是“抹房”,对于“农家院”都算得上是“大工程”,还要抢在雨季到来前进行,但这时又是农忙季节。要想快,就得找人帮忙,但要招待大伙一顿“好吃的”;要想省钱,就得自己做,好象大多数都是父母带着大哥做的。
父亲把火炕里拆出来的黑糊糊土坯,全都搬到院子里,然后把“炕墙”内的烟灰打扫干净,再撒上些水就可以搭炕了。炕是否好烧,关键在“炕洞”的设计,搭炕在农村可算是“技术活”,但没文化的父亲却能做的很好。用一块块新土坯竖着砌成曲曲折折的炕洞,上面再用土坯铺成“炕面”,炕面上用草泥把缝隙抹严实,最后用很细腻的“沙泥”抹光滑就算完成了。接着要用大火烧两天,必须把新搭的炕彻底烧干才能用,否则人睡在上面会生病的。
搬到院子里的“炕坯”,被父亲砌成中间凹的一个大堆,然后往上浇水,每天浇两遍。大约四五天后,父亲领着大哥开始用镐头和锤子,捣砸那些湿透的黑炕坯。奇怪的是,砸碎的黑炕坯里面却是红的,就是红砖的颜色。
慢慢的,一个黑红的大土堆出现了,父亲说这叫“炕洞土”,用这种“土”抹房顶不漏雨。炕洞土有不吃水、比较重、耐冲刷的优点,是那年头辽西人用来“抹房顶”最好的材料,当然也要掺上柔韧的谷草。就这样,两铺炕拆下来的炕洞土正好够抹三间土房的房顶,这难道是老辈人也懂得“循环利用”吗?
有一年过年前,父亲破天荒地从生产队一下子“分”到30块钱。在我的记忆中,那是童年里过得最富裕的一个年,母亲高兴地给每个孩子都做了一身新衣裳,父亲还高兴地买了几挂鞭炮。到开春时竟还有10块钱,父母就商量着要拿出3块钱来,请人好好地“抹抹”房子。
那年春天抹房时,父亲真的请来了好几个人帮忙,那天父母还做了丰盛的晌午饭来招待大伙。父亲先跑到很远的公社,买回来一大堆的面条、几捆“二刀”韭菜、三盒“锡纸烟卷”和一瓶子豆油。面条是用玉米面、秫米面、小米面合制的,而且是机器“压”出来的,父亲说这叫“粗粮细作”。
母亲用自家攒的鸡蛋炒了满满一大盆韭菜,连同煮好的两大盆面条都端到院子里的矮墙上。父亲就跑前跑后地“招呼”大伙吃饭,乐呵呵地喊着“快来吃面条啦,还有韭菜炒鸡蛋呢”。
乡亲们高高地“擎”着装满面条的大碗,上面是绿油油的韭菜和黄澄澄的鸡蛋。虽然累了大半天,可大伙还是有说有笑,一个个吃得汗流满面。那天,我什么活也没干,却“撑”的死去活来。
“文革”结束的那年,父亲以750元的价格,把老家的土房和院子一起卖给了同村的老李家,带领全家离开小山村,搬到了离城较近的农场里。
离开老家已近40年了,但那个“土房子”和“老院子”的事,还是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………